走错了。”云见微把口袋里已经快揉烂的纸拿出来给士兵看。那是他自己照着地图画下来的路线,“我妈妈肯定在这里,我查过了,临安市周围只有这一家监狱。”
士兵终于意识到小孩要找的并不是在监狱的工作人员,而是服刑人员。士兵神情复杂,弯下腰对云见微说,“这样,我先带你进去坐一会儿,给你倒点水,你坐着休息一下好吗?”
云见微点头。他太累了,从早上开始坐公交,转了好几趟车,下车后又一路走过来,因不熟悉郊区路况差点迷路,还摔了几脚,期间只吃了几口奶奶做的便当,喝了一点点水。
士兵把云见微背起来,进监狱找到自己班长,把情况一说,班长点头示意他回去继续站岗,小孩交给他。
云见微坐在值班室的沙发上,手里捧着杯水喝。班长一个电话把管事叫醒,两人一个拿来急救箱帮云见微处理膝盖上的伤口,一个蹲在他面前,好声好气地问他话。
“小朋友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云见微。”
“今年多大啦。”
“十一岁。”
“十一岁就敢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,勇气可嘉呀。”管事笑眯眯地,“小云家住哪里呀?”
云见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问,“我来找我的妈妈,她叫万竹香。她在这里吗?”
“这样,我用电脑帮你找一下名单,看看有没有你妈妈的名字。但是你也告诉我你家的地址,或者你爸爸的电话好吗?你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没回家,你的家里人肯定着急坏了。”
云见微抱着杯子不吭声,眼泪已蓄在眼眶里打转。班长拿热水洗了毛巾过来给他擦脏兮兮的手,一边哄,“男子汉大丈夫,不要轻易掉眼泪,要坚强!”
云见微抹掉眼泪,哽咽道,“我本来想、想早点过来,和妈妈见一面就回去。可是我下了车就迷路了,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。”
他又问,“我可以见妈妈一面吗?”
管事的拿起桌上座机拨了个电话,问电话那边监狱里有没有一个叫万竹香的女人。五分钟后,得到的答案是没有。
管事挂点电话,与班长对视一眼。两人都是大老爷们,不知如何哄小孩,正手足无措时,管事的手机响起,“李主任你好!啊?一个小孩对,在我们这呢,长得特可爱,叫——叫云见微嘶——原来他是那位云书记的好,您放心,孩子没事,就是膝盖摔破了点皮,一点事没有哎,哎,好,不麻烦,是我们应该做的”
管事刚挂掉电话,另一边班长看到监控里来了车,出去查看了。那车停在门口,车上下来几个人,其中一人是临安市市公安局的钟警官。两人正好认识,简单打个招呼,“老钟,这么晚干嘛来了?还这么大阵仗。”
钟警官还没说话,旁边一男人已上前一步着急开口,“请问你们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一个小孩?”
班长于是明白过来,看来是小朋友的家长找过来了。他叫人开了门,领着一大帮人进了值班室,云见微听见动静抬起头,看过来。
“微微!”云鸿舟在看到自家儿子的那一瞬间人差点虚脱。他重重卸下一口气,这一口气几乎把他的魂也拖走,他一时骨头缝里都透出疲惫。云鸿舟难以控制情绪,“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?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?!”
云见微一看到他爸就哭起来,“是你不带我去见妈妈,我才要自己找的!”
“不是不带你见妈妈,是妈妈现在还没法见你!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,我说我一定会带你去见妈妈,你为什么不相信爸爸?!”
一旁跟上来的祁高荣和彭玲赶紧劝,“别生气别生气,先带孩子回家!”
云鸿舟朝云见微伸手,“还不过来跟我回去!”
云见微却犟脾气上来,躲在沙发后面发火,“我不!我要见到妈妈再回去!”
“你”云鸿舟简直怒极攻心,长时间的神经极度紧绷令他无法好好控制脾气,他头一次在云见微面前发怒,“你给我过来!”
云见微吓得躲在沙发扶手底下,哭着拒绝,“我不!我讨厌你!”
值班室里劝的劝,哭的哭,吵吵闹闹一团乱麻。祁峰终于挤开面前的大人,快步朝沙发那边走去。
此时的云见微极度敏感,听到脚步声靠近立刻大叫,“不要过来!”
祁峰跪下来,抬手抱住云见微,低声叫他,“微微。”
云见微愣一下,抬起头。祁峰牢牢把他抱在怀里,抬手笨拙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,又重新把他抱住,让他的脸庞贴着自己的胸口。
“别害怕。”祁峰说。
他抱着这个哭泣的、无助的、满心悲伤又试图用刺保护住悲伤的弟弟,像抱着一团软软的小猫,又像抱着一颗孤单的、掉眼泪的星星。
他知道云见微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。人在被剥夺珍贵之物的时候,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应激反应,并想尽办法试图找回那个东西。那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,失去即意味着残缺。没人想变得残缺。
尽管云见微还不能明白的是,他同样是很多人生命的一部分。
回去的路上,云鸿舟又一个一个打电话,通知所有帮忙一起找小孩的人孩子已经找到了,并表达感谢。而后排的云见微已经窝在他哥怀里睡熟了。他实在太累,睡得口水流到祁峰衣服上都不知道,还翻个面继续睡。云鸿舟打完电话后回头看一眼,看儿子这副没心没肺的睡相。简直气笑。
钟警官在前面开车,说,“找到孩子就好,回去别跟孩子发脾气。”
云鸿舟苦笑,“我还敢跟他发脾气?嗓门稍微提高一点他就哭,根本拿他没办法。”
云见微哪会知道一家上下找他快找疯了,云鸿桥和云鸿舟各自动用了内部关系查他的手机定位,前后脚查到云见微的位置信息,云鸿桥吩咐下属联系监狱管事,云鸿舟则直接驱车赶到监狱找人。霍逢君差点就要印寻人启事去大街上发,好悬被丈夫拦住。
找到人以后,所有人才真正开始后怕。十岁出头的小孩,一个人坐公交从市中心到郊区,在荒郊野岭里从白天走到晚上,竟然还只是摔了几脚,竟然还被他找到了地方。当监狱管事把那团皱巴巴的路线图拿出来的时候,一群大人围着看这张小孩画的简笔路线图,其中不乏画错的、没画出来的路线,看得所有人都沉默。彭玲直到回宾馆前还在双手合十谢天谢地,感谢老天爷心疼小孩,没让小孩出事。
车先把祁高荣一家人送到宾馆,祁峰一动,云见微就醒了,迷糊擦掉口水望着他。
“我走了。”祁峰说。
云见微又靠过去把他的脖子搂着,“哥哥不走。”
祁峰轻轻拍他的背,“以后还要来看你。”
“不。不要。”
祁峰把他的手臂拿下来,扶好他的肩膀让他好好看着自己。
“微微,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。”祁峰认真对他说,“答应我可以吗?”
云见微不说话,祁峰却很执着,又问了一遍,“可以吗?”
云见微终于不高兴地说,“知道了。”
祁峰这才下车。云见微趴在车窗上,很孤单地看着他,“哥哥再见。”
祁峰显然有点走不动道了。还是彭玲过来与云见微又说了很久的话,哄了很久,大家才终于互相告别,三人站在宾馆门前,看着车汇入马路的车流。
夜深,城市却灯火不灭。祁峰又一次看着车远离的背影,车里载着云见微,只不过脚下的路从田野的小路换成了车水马龙的大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