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也不要拦他,将所有暗卫撤回来。”姬恂喃喃道,“让他走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再也不要做旁人的笼中雀,永不得自由。
……彻底离开他这个疯子的掌控。
殷重山眼睛都瞪大了,见姬恂似乎没想反悔,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。
整个暖阁空荡荡的,安静到了极点,只有西洋钟的声响微微响起。
姬恂颓然坐在连榻上,长发披散着和松散玄衣交织。
忽然,当当两声。
姬恂面无表情看向桌案。
西洋钟上,已是午时了。
楚召淮已经在前往江南的船上,虽然行船难受,但他应当极其高兴。
高兴能摆脱王府,摆脱京城,摆脱这个折磨他让他不得自由的牢笼。
之前每次说到回临安时,楚召淮眼睛都微微发亮,眉眼间舒缓而愉悦,想必现在也是如此。
他欢呼雀跃,像是隻挣脱牢笼的鸟儿,叽叽喳喳地将这段时日在王府受到的所有委屈发泄出来,可能会衝着无人的水面大骂璟王是令人畏惧的煞神,讨厌死了。
姬恂浑身一层层地冒着冷汗,似乎真的要发病了。
方才那股衝上脑髓的杀意好像把所有阴鸷散发得一干二净,他如今隻觉得浑身痛苦,并不想杀人。
姬恂缓缓吐出口气:“重山。”
殷重山转瞬出现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
“将那些记注都拿来。”姬恂恹恹道。
殷重山忙不迭过去,将这段时日的《王妃记注》悉数拿了过来。
王爷掌控欲太强,哪怕王妃啥也不干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书,暗卫也得时刻盯着,记录王妃写了几页纸,咬了几次笔杆。
从腊月到现在,记注已密密麻麻写了几十本,连榻上几乎要堆满了。
姬恂随意拿起一本垂眼看着,神情没有半分变化。
这样反常的王爷是殷重山从未见过的,他不敢多言,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。
从最开始两人还不熟悉的记注看起,只看着文字,楚召淮那怯生生的模样便已浮现脑海。
那时的楚召淮胆小如鼠,无论姬恂说什么他都一副“好怕好怕呜呜他不会要杀我吧”的模样,偏偏还要故作镇定,掩藏自己的害怕。
那副模样太过可怜可怜,连姬恂这种冷酷无情的煞神似乎也不忍心伤他。
越到后面,楚召淮就越不怕他,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就算了,还会呲儿他。
不知看了多久,外面天已昏暗下来。
连榻上全是掀开的王妃记注,姬恂坐在最当中,眉眼间已缓和着平静下来。
天黑了,船应该已彻底行出京城地界。
也好。
姬恂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赵伯人还未到声音就先急匆匆地飘来:“王爷!王爷——”
姬恂懒懒抬头看去。
赵伯自从开始伺候楚召淮,越来越不端庄了。
赵伯几乎跌跌撞撞地衝进来,他年纪有些大,跑得太快几乎喘不过气来,艰难喘息着还想要回禀:“王、王爷,王、……咳咳咳王妃……”
姬恂蹙眉:“慢些。”
赵伯扶着门喘个不停,飞快摇头,断断续续道:“……在、咳咳外、面。”
姬恂没听清:“什么?”
话音刚落,外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赵伯,您方才瞧见什么了呀,怎么撒腿就跑?我都差点没跟上。”
姬恂一愣。
赵伯都要喘得奄奄一息了,有气无力地胡乱往外面一指。
电光石火间,姬恂明白他的意思。
王妃,在外面。
姬恂垂在膝上的五指遽然一缩。
随着轻缓熟悉的脚步声,楚召淮抬步走进来,见赵伯喘气困难,忙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。
“慢一些呀,伤了肺腑可怎么好?还难受吗,慢慢呼吸哦。”
楚召淮已换了身雪白披风,腰上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个小包袱在里面,他给赵伯顺好气后,冷得哆嗦了下,疑惑回头往四周一瞥。
“今日怎么没燃炭盆?”
赵伯高兴极了:“哎哎哎!这就燃去。”
说完,老当益壮地又跑了。
楚召淮追着他喊:“都说了慢些跑!”
眼看着赵伯跑开,楚召淮回过头看向姬恂,小声嘟囔:“王府肯定风水不好,一个个的都是老弱病残,等有机会就找个大师……”
姬恂直勾勾盯了他半晌,神色始终淡淡,突然道:“来。”
楚召淮看他脸色煞白,还以为他发病了,赶紧跑过去:“怎么……唔!”
姬恂伸手揪了揪楚召淮的脸。
活的,并非幻觉。
楚召淮……
竟然真的回来了?
楚召淮本来清瘦, 在王府被精心养了段时日,面颊终于长出些肉,往外一揪顿时红了一圈。
“做什么?”楚召淮皱眉往后撤。
姬恂瞳孔悄无声息扩散一瞬, 意识还未反应过来, 手已下意识揽住楚召淮的腰身,不让他离开。
楚召淮“唔噗”一声差点扑他怀里,强行撑着他的肩膀站直身子:“王爷?”
姬恂仰着头看他。
明明方才犯病时脑海中已设想出无数阴暗扭曲的念头, 打断腿、锁在榻上, 强行逼迫他正视自己龌龊的念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