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元三十五年,没落的顾府送走了最后一位门客。
庭院深深,却寂寥凄然,桂树残花遍地,无人侍弄,只落得零零散散、翩翩然然。
顾司翡一早便去礼部侍郎府上问了省试结果,但无一例外,又是一次空手而归。彼时琏月正与康侍卫玩着将棋,对面走一步,她要连吃三子才罢休,这般无赖玩法,也就只有康侍卫愿意陪着。
又是一年空榜状元,饶是顾司翡天生沉稳,也不得不带了几分戾气与愤懑。他唤来府上管事,将阖府上下一应侍婢的身契统统交还,命三日内理好物事,离开顾府。
老管家年岁已高,许多事只不过看在眼里却不好说破,领着自己那份身契,抖如筛糠,到头来也只是沉沉磕了个头,不日便携一家老小搬回乡下旧居养老去了。三日后,顾府仅剩十七名不愿离开的侍卫,康澈便是其中一个。
自此,昔日里繁盛不可一世的丞相府,便只剩下了个堂皇其外,空阁其中。
府里清净不少,首有异议的便是琏月。
那几日里,凡是有打包好行李从偏门离开的,她都要上前问几句话,被顾司翡发现后,勒令她呆在自己的小院里,不准再往外踏出一步。琏月只安分了三四日,便哭闹着反抗了起来,康侍卫从早哄到晚,好话歹话都说了一箩筐,奈何她就是不听,坐在门槛上非要让瑞之阿兄来。
顾司翡也不过双十未及,被烦得没法子,只好将她带去了书房,他在一旁写自荐信,她就翻箱倒柜,试图找些好玩儿的出来解解闷。
那年琏月的气喘之症本不算危急,换季时煎几服药哄骗着喝了即可,正巧偏房有侍卫来报药汤已备好,不过是出门取一趟的功夫,活生生一个人,就这么从书房里消失了。
顾司翡带着所有亲卫找遍上京及周围城邑,一无所获,直至大雪纷飞,凛冬踏进了上京,空中洋洋洒洒如棉絮般的雪片覆盖了大半个京城,琏月才终于在一处赌馆外的小巷里被寻回。
冻得浑身青紫,面色泛着异样的红晕,睫羽发梢均落满了霜花,像是神明无意间丢弃凡尘的琉璃人儿,脆弱、且虚幻。
顾司翡怔忡着将失而复得的幼妹拥进怀里时,上京第一公子的脸上,头一回盛满了无以复加的后怕。
就仿佛,若是他再晚来那么一会儿,再见到的就只剩下如同融雪般渐渐消逝的顾琏月。
他唯一的、时刻护在身后的、愿以一切抵命相换的……
月牙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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琏月被接回府后,断断续续连绵不止地又发了几天高烧,病若游丝命悬一线之时,从南元来的一位游医救了她一命。
仅用了三味药:龙血竭,墨珍珠,心尖血。
前两味皆是南元独有之名贵药材,千金难买,十分难遇。最后一味‘心尖血’则需与病患血脉相通之人,以银刺为引,直达心窍,取至精至纯的先天血。
这南元游医年岁不大,说话也直快,问清了府上仅有顾司翡一人符合之后,便将那雕了玉骨一枝春的银刺丢到了他手上。
他告诉了顾司翡该刺哪儿,刺多深,需要多少,也不避讳地点出弊端:若是时运不佳,这么做极有可能一命呜呼。
顾司翡攥着那银刺,身旁是病体潮热双腮涨红的琏月,他先是拂开妹妹额间被冷汗打湿的碎发,而后双手紧握银刺,对准位置——
时运?他顾司翡还需要什么时运呢?
顾府没落,官场难进,远在毒瘴林间的庶兄亦是下落不明。
若是上天觉得给他的够多了,今日便要收回,他也无怨无悔,只不过仅有一事放心不下。
他由衷渴求着的,是要让自己的妹妹,可以千岁,千秋岁。